我父亲和我祖父毕竟年龄差距太大,有四十多岁,所以我祖父在我父亲面前比较严肃,年龄、时代摆在那儿。但父亲和我沟通就亲切随意多了。我们家父子、像朋友一样。
我母亲王蓁也是辅仁毕业的,她一直没有参加工作,在家里搞些英文翻译。她也喜欢收藏。我书房里挂的这幅纪晓岚的真迹,是我母亲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拿翻译的稿费买的,也就五块钱。到我父亲这一代更有融会贯通的思想。所谓中学为体,为用,虽然他们都没讲过这个话,但是在他们身上都得以体现。到我父亲这个年龄的人,几乎都没有旧学底子。只有周一良周先生和父亲情况差不多,我父亲比周先生小,他们有旧学底子,都是在家学习经史的缘故。此外还有杨宪益。杨宪益又到英国去留学,他的旧学底子也很好。有些比他们年长的人虽有旧学基础,但是一点不通。我父亲不搞外文,但是他的口语比我母亲搞外文的还好。我母亲做了很多翻译工作,容闳的第一本书《东渐记》是她译的,还有商务出版的《女权》等。我两个祖母文化都不是很高,她们对我母亲的评价很有意思,尤其我的老祖母,她是农村出身,文化也不高,但是她有一句话说的特别中肯。我母亲的英文名叫Jennis,她不会很好发这个音,一直叫我母亲“解乃司”,有点山东口音。她用带点腔的儿化音说“解乃司”是半新旧儿的脑子,意思是说我母亲既有传统的,守妇道,知礼教,又有新思想和新文化,可以说又传统又现代。我亲祖母人特别好,但脑筋不是特别清楚,讲话也不是特别多。我老祖母对我影响很大,她有些话虽然通俗,但让我印象特别深刻。比如对年轻人在众人面前表现比较亲昵的行止,她总说不可以,她有一句话来概括她的观点:“夫妻,下床君子。”她不会说梁鸿孟光的故事,但这个道理她可以说得很鲜活。她是山东诸城人,和康生是同乡同里,小时候也一起玩耍过。她小时候认识康生。那个时候康生家是大地主,她管康生叫张三少爷。当然,她出身比较低微,就是下中农吧。她文化也就初小程度,而且是缠足,但是跟着我祖父受熏陶,学会了很多东西,能唱昆曲和京剧小生。后来能看《红楼梦》,看,也能看,像《六祖坛经》什么的,都能看下来。我的亲祖母文化比她高,上过初中。人很厚道,但有点糊涂。这个老祖母则精明得不得了。她们这种关系肯定要斗斗嘴。我祖母常说“儿子是我生的”,老祖母就反唇相讥:“生是你生的,养可是我养的。”
您的堂叔叔、伯伯的情况如何,您能谈谈吗?
赵珩:我的叔祖父是赵尔巽唯一一个儿子,是他六十二岁生的,小名,名字叫赵世辉,字蔗初。他夫人是张作霖的女儿、张学良的妹妹张怀童。夫妻俩非常恨日本人,太平洋战争爆发后,举家迁到美国去了。1945年成立联合国的时候,我的叔祖父就是联合国高级雇员,所以联合国一直挂着他相片,他是联合国的终身顾问,一直到九十五岁去世,都在联合国工作。当时他们带出去很多钱,但是他们对子女很严,一点不骄奢。我的堂姑姑是学心理学的,我的堂伯父叔父都是学医学和科技的,老大是男的,学妇科的,是美国著名的妇科专家,已经去世了。他们到美国那么有钱,可是我的几个堂叔伯必须要下学后到街上去卖,大雪天里手都冻裂了,还要勤工俭学。不像现在咱们的富二代、官二代,许多是纨绔子弟。我祖父也很痛恨纨绔子弟的。我家里的家规,男人不许打牌,女人可以,但仅限于逢年过节。男人连扑克牌都不会,因此父亲和我至今都不会打麻将。但他们不是那种墨守成规、只重形式的家风,也是接受新思想的。